鐳女孩: 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與一群閃亮的女孩改變世界的故事 | 誠品線上

The Radium Girls: The Dark Story of America's Shining Women

作者 Kate Moore
出版社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
商品描述 鐳女孩: 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與一群閃亮的女孩改變世界的故事: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,鐳女孩⋯⋯在穆爾的筆下重新活了過來!她們天真地為公司賣命,公司卻在

內容簡介

內容簡介 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,鐳女孩⋯⋯在穆爾的筆下重新活了過來!她們天真地為公司賣命,公司卻在她們生病後棄如敝屣⋯⋯1920年代,新發現的化學元素「鐳」在人類世界引發的風暴!當她們塗亮每一支夜光表盤時,不知道發光的原料正帶她們走向畸型與死亡。從花樣年華的美少女,變成需要背架支撐才能行走的「活死人」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...【歡迎收聽|迷誠品Podcast】六呎之下的光芒

各界推薦

各界推薦 林宜平|陽明交通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副教授 顧玉玲|北藝大文學所助理教授、北捷潛水夫症戰友團召集人──專序推薦 果子離|作家 房慧真|報導文學作家 藍佩嘉|台大社會系教授 陳信聰|公視《有話好說》主持人 林靜如|律師娘 賴芳玉|律師 吉佛慈|台灣師大附中化學科教師兼國中部主任 林厚進|賽先生科學工廠創辦人 陳竹亭│台大化學系名譽教授 蘇上豪|外科醫師、金鼎奨得主── 口碑推薦 【推薦語】 ★ 在新冠病毒蔓延的2021年夏天,我接到出版社送來的《鐳女孩》譯稿,一口氣讀完,心情久久無法平復。這個故事實在太駭人了!……在氣溫攝氏36度的盛夏裡,一陣寒意襲來,我比原本的悲傷,更悲傷了。安徒生童話裡賣火柴的女孩,在寒夜裡擦亮一支支的火柴,照亮寒冷夜空。但是從火柴女孩、鐳女孩到RCA女工,在女性勞工史上,發光發亮的不是火柴,也不是蠟燭,而是她們年輕的生命。她們真正「燃燒自己」,用病痛讓我們認識各種化學毒物的危害。在現代公民社會,不只選修大學通識課的學生需要多認識職業病,指定閱讀《鐳女孩》。預防職業病的發生,也是現代公民的必修課。──林宜平|陽明交通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副教授 ★ 作者凱特.穆爾收集大量剪報、影像、訴狀等史料,採訪相關人物的後代,以這些閃閃發亮的鐳女孩作為敘事主體,細筆寫下她們的性格、外貌、夢想、身世,以及工廠裡的勞動流程,發病求醫的脈絡。陸續登場的還有企業幹部、科學家、雇主、醫師、律師、調查人員、勞動官員、民間團體、新聞媒體、社區居民、工人家屬等,各有不同的實質介入。作者以科學論證、訴訟過程編織為推動故事的情節,將這個發生於百年前的職業災害案例,留下清晰動人的敘事,每個人物及場景皆歷歷如繪。──顧玉玲|北藝大文學所助理教授、北捷潛水夫症戰友團召集人 ★ 《鐳女孩》是一本人文的科普書。居里夫人發現放射元素鐳,竟成為仕女趨之若鶩的美妝塗料。新科技若只是追求市場價值,常常帶來不可挽回的悲劇。只有帶著勇氣的人文關懷能夠救贖科學於功利的象牙塔。──陳竹亭|國立台灣大學化學系名譽教授 ★ 真希望《鐳女孩》只是作者用反諷手法杜撰出來的科普故事……《鐳女孩》一書把鐳元素在1898年被居禮夫人發現後在人類社會中的商業發展歷程寫得很精采。鐳,用得恰當可以治病,若非如此,則有可怕災難發生,鐳工廠底下這些表盤女工的遭遇就是最佳例子。化學元素並不可怕,可怕的是被誤導與誤用。──吉佛慈|國立台灣師大附中化學科教師兼國中部主任 【媒體好評】 ★ 穆爾點亮一盞新的光,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;鐳女孩⋯⋯在她的描述中再度活了過來。──普立茲獎得主作家梅根.馬歇爾(Megan Marshall) ★ 凱特.穆爾描寫鐳女孩遭到背叛的故事,寫得引人入勝──文詞優雅,研究透澈──讓這本書成為非小說類的經典著作。穆爾憐憫她描寫的人物,說故事的本領高超⋯⋯栩栩如生地描繪美國工業史的一段可恥年代。──《奧勒岡小徑》作者林克.巴克(Rinker Buck) ★ 完美融合歷史、科學和個人,這本細節豐富的書點亮一盞全新的光,照亮這個獨一無二的元素,以及它在改變勞工權利中所扮演的角色。《鐳女孩》讓讀者無法忽視這些女性的驚人故事,也證明了為什麼我們現在比以前更加不能忽視科學。──《喧囂》 ★ 這段引人入勝的社會歷史──深刻省思當事人的階級和性別──彷彿凱瑟琳.庫森(Catherine Cookson)遇見《廣告狂人》(Mad Men)⋯⋯這些生病但卻勇敢的表盤女工至關重要,怎麼說都不為過。──《星期日泰晤士報》 ★ 內容驚悚,刻畫謹慎。──《星期日郵報》 ★ 扣人心弦。──《星期天電信報》 ★ 凱特.穆爾⋯⋯寫得極具戲劇張力,帶領讀者遊歷這場悲劇的迂迴曲折,不過這個故事的結局卻令人振奮。──《旁觀者》 ★ 引人入勝,卻令人悲從中來。──《太陽報》 ★ 令人心碎⋯⋯本書描繪精彩之處在於,闡述對抗大企業並非易事。──英國國家廣播公司廣播四台《女性時刻》 ★ 研究謹慎,這本著作將震撼讀者,描寫那些散發夜光的畫工,把畫毛放到嘴裡舔尖,不曉得這樣會危害健康。──《出版者週刊》 ★ 穆爾的這個故事讀來令人痛心,但也充滿人情味,描述勇敢女性們的奮鬥故事,她們到法庭打官司,爭取正義,至今仍引起共鳴。──《英雄傳說》

作者介紹

作者介紹 凱特.穆爾Kate Moore以《鐳女孩》登上《紐約時報》和《今日美國》暢銷榜,本書更受到全球最大Goodreads書評網讀者票選為2017年度「最佳歷史書籍」(2017 Goodreads Choice Award for Best History),美國圖書館員2018年「最喜愛的非小說圖書」,美國國家圖書館協會評為 2018 年「非小說類優秀圖書」。 2015年,穆爾執導一部廣受好評的關於鐳女孩的紀錄片《這些閃亮的人生》。後感於鐳女孩故事不應塵封故土,及直到今天小勞工和大企業間不對等關係,促使她完成《鐳女孩》一書。 穆爾寫作的目標是,把人名、數字這些枯燥生硬的史料化為有生命的故事,敘述上採取的立場是,站在鐳女孩身邊,和她們一起經驗每一個重要時刻,希望鐳女孩像是讀者的朋友一樣,因為在事件背後,是一個個各別獨立的鐳女孩的人生。 「當我們今天在媒體讀到類似故事,我們要記得,在新聞頭條和統計數據背後,永遠代表著一個個人──或其他野生生物──的生命正承受傷害。」 穆爾以精采的說故事手法重現偉大歷史事件。她在回憶錄、傳記和歷史等文類有數十年寫作經驗,熱中於政治、說故事以及重現過去的英雄人物。現居英國。她的個人網站:http: www.kate-moore.com 高紫文臺師大工業科技教育系畢業,熱愛翻譯,譯作二十餘冊,《永恆的懷疑》、《塔樓》、《失控的正向思考》、《馬特洪峰》、《1940法國陷落》、《狼哨》、《美國狙擊手》、《神鬼交鋒》、《納粹獵人》、《原子城女孩》、《雜碎:美國中餐文化史》等。

產品目錄

產品目錄 目錄 關鍵角色列表 序言 第一部分:知識 第二部分:力量 第三部分:正義 後記 附筆 謝詞 照片來源 注釋 參考資料 索引

商品規格

書名 / 鐳女孩: 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與一群閃亮的女孩改變世界的故事
作者 / Kate Moore
簡介 / 鐳女孩: 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與一群閃亮的女孩改變世界的故事: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,鐳女孩⋯⋯在穆爾的筆下重新活了過來!她們天真地為公司賣命,公司卻在
出版社 / 英屬蓋曼群島商家庭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城邦分公司
ISBN13 / 9786267012307
ISBN10 / 6267012301
EAN / 9786267012307
誠品26碼 / 2682051318006
頁數 / 448
開數 / 菊16K
注音版 /
裝訂 / P:平裝
語言 / 1:中文 繁體
尺寸 / 21X14.8X1.5CM
級別 / N:無

最佳賣點

最佳賣點 : 她們從此成為了殘忍而奇異的存在⋯⋯
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,
鐳女孩⋯⋯在穆爾的筆下重新活了過來!

試閱文字

推薦序 : 〈推薦序〉燃燒自己照亮別人

林宜平(陽明交通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副教授)

 

「燃燒自己照亮別人」常用來描述辛苦工作的女性,不過在歷史上真有一群女性,她們因為暴露鐳,身體會發光發亮,她們用生命,讓我們進一步瞭解游離輻射的健康危害。

這幾年國際公衛學界倡議「預警原則」(Precautionary Principle),建議在科學研究發現健康危害時,縱有科學不確定,為保護大眾健康,要立刻進行風險管制。不過製造業對預警原則有很大的抗拒,多半要求有「明確的科學證據」,政府部門才能進行管制。游離輻射就是「早有警訊,但是太晚採取管制行動」的著名案例。

第一次聽聞「鐳女孩」(Radium Girls)是我剛取得博士學位,在台大公衛學院擔任專案教師時,王榮德教授告訴我的。鐳?瑪麗.居禮發現的鐳?王教授點點頭,做一個口舔筆尖的動作,說明當年美國的女工,為了把鐳塗在夜光手錶的錶面上,重複「舔、沾、畫」,因為暴露游離輻射罹患職業病,有三分之一的女工死於癌症的故事。

這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悲傷故事。我後來在陽明交通大學開設「環境、社會與健康」通識課程,在「游離輻射」的單元,總不忘說鐳女孩的故事,提醒畢業之後許多需要接觸游離輻射的陽明校區大學部學生,要保護自己,預防職業病的發生。其實不只是製造夜光手錶的鐳女孩罹患職業病,發現與研究鐳,得到兩座諾貝爾獎的瑪麗.居禮,以及跟她同樣研究游離輻射,並且也得到諾貝爾獎的女兒伊倫.約里奧.居禮,也都死於過度暴露游離輻射的貧血與白血病。

在新冠病毒蔓延的2021年夏天,我接到出版社送來的《鐳女孩》譯稿,一口氣讀完,心情久久無法平復。這個故事實在太駭人了!當年竟然會有這麼多無辜的受害者,竟然會有長期隱匿事實的工廠,面對罹病女工求償的訴訟,先是否認暴露,然後又否認有因果關係,敗訴之後,並且一再提起上訴,一直告到美國最高法院,才終於定讞。

這是一百年前的美國?我對這樣的法庭劇太熟悉了!我研究及參與多年的台灣美國無線電公司(RCA)女工罹癌案,爭議的不是鐳會不會致癌,而是三氯乙烯與四氯乙烯等有機溶劑會不會致癌,但是在法庭裡上演的,是一模一樣的戲碼啊!在氣溫攝氏36度的盛夏裡,一陣寒意襲來,我比原本的悲傷,更悲傷了。

雖然從一次大戰之後,到二次大戰之前,鐳女孩在伊利諾州的求償終於勝訴,醫學界已經不再爭議鐳的暴露是否會造成健康風險,美國的職業安全法令也修改,保障鐳暴露勞工的職業健康。但是這個故事最令人悲傷的是,同樣的悲劇(如台灣的RCA案),至今在世界各國持續發生,並且在「鐳女孩」之前,也發生過。在閱讀的過程中,我赫然發現,1920年代鐳女孩開始出現口腔病變,當年醫界爭辯的是「有無磷暴露」。磷?磷的暴露會導致什麼樣的職業病?我查閱資料才知道,原來在「鐳女孩」之前,還有「火柴女孩」。不是安徒生童話裡,賣火柴的女孩,而是十九世紀,製造火柴的年輕女性勞工。

十九世紀英國的火柴工廠,是典型的工業革命工廠,雇用許多14到18歲的年輕女性。這些勞工吸入製程中的磷煙霧,牙齒與下巴開始壞死,形成「銀顎」,受害勞工的臉,在黑暗中閃閃發出磷光。因為「磷毒性頜疽症」(「磷頜骨」)職業病的發生,丹麥在一八七四年率先禁止使用磷製作火柴,不過一直到十九世紀末,儘管醫學知識增長,工人不滿,但是含磷火柴因為不易變質,並且能適應不同氣候條件,廣受消費者喜愛,多數國家仍繼續生產含磷的火柴。1888年英國的火柴女孩罷工,引起民眾對火柴職業危害的關注,不過英國火柴廠直到二十世紀初才停止使用磷製造火柴。直到整個歐洲禁止火柴製造使用磷,磷頜骨的職業病才逐漸消失。

因為製造夜光手錶,暴露游離輻射的鐳女孩,跟當年的火柴女孩一樣,身體也會發光,並且鐳的半衰期是一千六百年,這些鐳女孩歷經病痛,過世之後,因為病因不明,有幾位死後解剖,甚至開棺化驗,才終於讓生物醫學真正「看到」與檢測到游離輻射在人體內的分布。

《鐳女孩》的作者凱特.穆爾是英國人,因為執導關於鐳女孩的紀錄片《這些閃亮的人生》,進而書寫鐳女孩的生命故事。專書出版之後,得獎無數,美國普立茲獎得主梅根.馬歇爾形容「穆爾點亮一盞新的光,照亮美國勞工史的一段黑暗篇章」。感謝台灣的商周出版社翻譯及出版這本好書,讓我們對這段重要的職業醫學與女性勞工史,終於有更多瞭解。

安徒生童話裡賣火柴的女孩,在寒夜裡擦亮一支支的火柴,照亮寒冷夜空。但是從火柴女孩、鐳女孩到RCA女工,在女性勞工史上,發光發亮的不是火柴,也不是蠟燭,而是她們年輕的生命。她們真正「燃燒自己」,用病痛讓我們認識各種化學毒物的危害。在現代公民社會,不只選修大學通識課的學生需要多認識職業病,指定閱讀《鐳女孩》。預防職業病的發生,也是現代公民的必修課。因為在我們日常生活的各種消費產品背後,包括衣褲鞋襪、手機、筆電,可能都有開發中國家年輕女性勞工的身影。重大的職業病曾經發生在英國、美國與台灣,也會發生在中國、越南與泰國。我們決不能讓悲劇一再發生。

 

 

〈推薦序〉黑暗與亮光

顧玉玲(北藝大文學所助理教授,北捷潛水夫症戰友團召集人)

 

借鑑歷史,從來不是促成我們「珍惜現在」,而是汲取前人的抵抗精神,面對當下的困境。「鐳女孩」這面鏡子,照見悲傷,也映現勇氣,在暗夜中發出瑩瑩微光。

 

預知死亡紀事

就在二十世紀前半葉的兩次世界大戰之間,因應戰爭需求而大發利市的鐳夜光塗料工廠,散布在美國奧蘭治、渥太華、沃特伯里,畫盤女工因工作長期接觸含鐳塗料,導致輻射物質積沈體內,吞噬牙齒、侵蝕顎骨、關節處長出腫脹肉瘤。鐳女孩們付出沉重的健康與性命代價,接二連三挺身對抗大企業,挑戰受資本挹注而隱蔽真相的科學證據,最終留給後世重要的科學與勞安資產,影響至今。

作者凱特.穆爾(Kate Moore)收集大量剪報、影像、訴狀等史料,採訪相關人物的後代,以這些閃閃發亮的鐳女孩作為敘事主體,細筆寫下她們的性格、外貌、夢想、身世,以及工廠裡的勞動流程,發病求醫的脈絡。陸續登場的還有企業幹部、科學家、雇主、醫師、律師、調查人員、勞動官員、民間團體、新聞媒體、社區居民、工人家屬等,各有不同的實質介入。作者以科學論證、訴訟過程編織為推動故事的情節,將這個發生於百年前的職業災害案例,留下清晰動人的敘事,每個人物及場景皆歷歷如繪。

雖然鎖定個別女工歷經勞動、發病、訴訟,但作者不忘將人物鑲嵌在歷史脈絡中。鐳女孩進入工廠的時機,咆哮的二0年代(roaring twenties)即將展開,當時經濟繁榮,人們信仰科學,再過幾年,女性也將擁有投票權了。她們多半來自貧窮家庭,部分是移民第二代,她們掙錢養家,時髦活潑,懷抱夢想,自由戀愛,渴望外出見見世面。鐳所象徵的高科技、萬靈丹,甚至因美國參與一戰後鼓吹民眾支援戰事,生產戰爭設備的飛機、潛水艇、戰艦、士兵手錶所需的含鐳塗料畫盤,都隱含了為國貢獻的愛國情操,帶來榮耀。

但讀者從序言裡早已讀到,1901年巴黎的科學家被背心口袋裡試管內的微量鐳燙傷,暗示這個發光元素雖然蘊藏神力,也可能釀成災厄。我們彷彿親眼目睹了這些青春美麗的少女們,毫不知情地以舌舔舐含鐳塗料的筆尖,對身體及衣服上沾滿發光塗料不以為意地相互取笑,讀者忍不住心驚膽跳、憂心忡忡。幾年後,剛滿二十歲的少女們,因牙齒掉落、顎骨碎裂、關節腫脹而四處求醫、治療無效,每個過程都令人心碎。等到女工死亡促成1923年禁止鐳工廠的舔尖勞動,但遠在八百哩外的鐳工廠卻蒙蔽新知,新一代的畫盤女工仍繼續「舔、沾、畫」的致命流程………。我們宛如預知死亡紀事,一切都無法挽回。

 

歷史近在眼前

距今百年前的美國鐳災害案例,對於台灣工人來說,竟是如此熟悉。上個世紀末,台灣陸續爆發兩起重大職業病案例:1996年台北捷運潛水夫症工人走上街頭,1998年RCA(美國無線電公司)罹癌員工集結抗爭。彼時我正擔任「工作傷害受害人協會」的秘書長,直接參與工人的組織與行動,全程見證了跨國財團的傲慢卸責、科學證據的曖昧多義、及官方反應的遲緩被動。二十多年來,仰賴工人奮戰不懈的莫大勇氣,訴訟求償的官司跨越新世紀,至今猶未結束。

閱讀楷瑟琳.伍夫在法庭上提出證言,不斷以手帕拭嘴以抹去嘴裡流出的膿水,我也禁不住落淚,無法不想起因RCA工作而罹患鼻咽癌的黃春窕,在法庭上邊擦拭嘴角不由自主流出的口水,邊用力說出:「我非常願意作證!」一次又一次。還有那些來不及等待判決已然逝去的工人們。不管是台北捷運工人在異常氣壓作業中,因減壓不當而造成氮氣泡無以排除,導致骨壞死;還是RCA工人因有機溶劑在封閉廠區積聚,長期飲用受污染的地下水,造成流產、死胎、罹患癌症,彷彿歷史從未遠去,傷害近在眼前。

工人付出不可言喻的痛苦代價,但正義從來不曾兌現,除非卯盡全力從行動中破碎不全地提領。鐳女孩拖著病體堅持訴訟的勇氣,將自身經歷轉換為集體教材的意志,也是我所經驗的台灣工殤史。在勞資不對等的權力結構下,工人職業病面對的難題百年來不變,以下提出數點作為參照:

1.勞動控管,謀財害命

在書中,畫盤女工以舌舔尖畫毛的鏡頭,一再重複出現。那近乎自殺的勞動模式,卻在工廠裡代代相傳,即便後來出現清水、擦布、玻璃筆等替代方式,都因其效率不佳、浪費塗料,還是被棄用了。最終在法庭上,雇主將過錯推給女工個人行為導致自身受害。這幾乎是我在職災爭議時,最常面對的卸責說辭,而台灣針對重大職災的勞動檢查,也記錄著大半事故肇因於「工人的不當勞動行為」。事實上,資方以薪資結構、工作流程所形塑的「勞動控管」,才是關鍵。不管是生產線的速度控制,還是「論件計酬」催促工人追求效率,選擇「好用」而非「安全」的工作模式,幾乎是內建在勞動控管中的必然結果。如果,女工們都知道鐳的危險,誰還會舔尖自殺呢?如果,玻璃筆拖慢生產效率,調升單件酬勞以維持工資水平,不就是自由勞力市場的必然嗎?說到底,只要工安資訊不透明,知識片面由雇主掌握,工人無法決定勞動流程,商品生產終究是「謀財害命」:謀財團利益,害工人性命。

2.因果關係,證據就藏在人體中

科學並不客觀。許多研究者都拿了鐳公司的經費,不利於資方的研究報告若非延遲公開,就是隱匿真相,官方也未積極全面調查,致使女工在不知情的狀況下繼續受害。微量鐳的使用,消費面與生產面並不相同。因為年輕的女工們死了,科學家才發現,鐳的趨骨性使其沉積在工人的骨頭與牙齒中,破壞紅血球,造成貧血及白血症,最終造成鐳肉瘤。新藥上市尚且經過多次測試與嚴格規定,但生產製造的過程中使用的新科技、新元素,卻經常是由於工人抗爭後,才被暴露危險性。聯合國早在1981年就指出,至少需要八十年的試驗研究,才能確定當前電子業中廣泛使用的五萬多種化學元素對健康的危害。職業病是持續的、長期的、隱藏的傷害,損害因子埋進個別工人身體,當工人離廠四散,更是難以追蹤。若要在法庭上取得因果關係的證明,恐怕要屍橫遍野才得以達到科學上有意義的數據。

3.追訴期限,有傷害就有時效

追訴期的設定,未曾考慮疾病的後發性。一場礦災、氨氣外洩、鷹架倒塌的集體職災,死傷者眾,容易引發囑目,資方相對不易逃脫責任,但損害賠償也相對可以估算。職業病則不然,時間拉得很長,個案零星出現,資方若承認一次錯誤,只怕引發工人串連的滾雪球效應,沒完沒了,如書中的鐳企業,若不是以私下個別和解方式掩人耳目,就是要求協助團體或律師承諾未來不再涉入,這些都是北捷案長達四分之一世紀的抗爭中,具體發生過的。台灣的職業病案例,幾乎在提起訴訟時,首要面對的就是資方律師質疑有效期限。書中的貝克斯法官,很早就提出極具啟發性的見解:「在鐳造成傷害的每一刻,追訴時效都必須重新計算。」也就是說,職業病的追訴期不只是當事人「知悉」那一刻開始計算,只要持續在人體造成傷害,每一刻都有效。

 

暗面與亮面的多重隱喻

本書的副標,將黑暗歷史與閃亮女孩對照,形成多重隱喻。

黑暗,指的是商人發戰爭財,漆光錶在兩次的世界大戰中大發利市,用於殘酷的戰備需求。黑暗也同時指涉,工廠為求生產效率,鼓勵女工們舔尖工作,同時隱匿科學證據、體檢資料以迴避責任,為維護資本利益而扭曲事實,連驗屍報告都是假造的。

亮光,顯性的是鐳粉帶來的渾身發亮,在暗房,在夜間街頭,在家中臥室,甚至到臨終時皮膚仍透出微光,乃致於茉莉下葬五年後開棺驗屍,棺木也散發鐳光,每一處組織和骨頭都找得到輻射的證據。隱性的閃亮則貫徹全書,來自鐳女孩堅持為求真相而戰,將遺體貢獻給科學研究,對後人有用。

表盤畫工的抗爭,使大眾了解鐳的危害,促成美國制定「職業安全與健康管理法」,也啟發了二戰後對核彈危害的研究。一如台灣的職業病工人抗爭,促成2003年「職災勞工保護法」實施,以及勞保條例、勞安法的修訂。當楷瑟琳訴訟成功時,正值二戰爆發,美國參戰後,鐳表盤塗繪工業較一戰時更為興盛,但鑑於鐳女孩案,工廠設立較高標的安全準則以保護畫盤工人。而台北捷運的異常氣壓作業,導致高達六成以上的工人罹患潛水夫症,也帶動相關作業標準的修訂,數年後開挖的高雄捷運,依北捷經驗而大幅降低工人入坑時間,並提供足夠的加減壓時間,從而沒有罹病記錄。

可惜的是,當鐳女孩成為美國的「科學資訊的蓄水池」,北捷和RCA的罹病工人多年要求建立健康資料庫,定期健檢追蹤以作為未來相關行業的防治職業病指標,卻未能如願。長久以來,台灣職業病一直是勞動現場最不可深究的大黑洞,在勞保局的統計數據中,每年只有寥寥百例。相較於台灣每年高達五、六萬例的職業災害,職業病少得離奇;對照歐美日各國每年上萬病例,台灣職病率更是少得可疑。究其原因,主要在於官方疏於調查、從嚴認定,既未建立工人長期健康追蹤,也沒有完整勞動環境檢查,職業傷病的因果關係難以佐證,受害工人求償無門。

鐳女孩們將受傷的身體,貢獻給未來的集體健康。新科技、新的化學元素永遠沒有足夠的安全指標,因為那超乎人類的經驗值,當受害者成為行動者,個人生命便內含多重的公共意義,他們既追究職災責任,釐清勞動現場真相,也轉化自身經歷成為未來的警訊。黑暗與亮光的對照,無非是打開一點出口,讓整個社會面對,集體發展的不平等代價。

試閱文字

內文 : 序言

法國巴黎
一九〇一年

科學家把鐳忘得一乾二凈了,鐳謹慎地放在他的背心口袋摺層裡,封裝在一支細玻璃試管裡,量十分少,輕得他根本感覺不到重量。他要去英國倫敦演講,橫渡海洋的整個旅途中,裝著鐳的小試管始終放在那個陰暗的口袋裡。
世界上持有鐳的人屈指可數,他是其中一人。瑪麗.居禮和皮耶.居禮夫婦倆在一八九八年十二月底發現了鐳,鐳極難從原料中提煉,全球可以取得的鐳加總起來,也不過區區幾公克。他實在很幸運,居禮氏夫婦竟然願意給他微量的鐳在演講中使用,夫婦倆自己繼續做實驗都快不敷使用了。
鐳的數量有限,但是居禮氏夫婦的研究進展並沒有因此受到影響,還是天天都會發現關於鐳元素的新鮮事:「鐳透過黑紙能夠在感光底片上顯影。」居禮氏夫婦的女兒後來寫道,「鐳具有腐蝕性,會漸漸把包裝鐳的紙或藥棉腐蝕成粉末⋯⋯鐳有什麼辦不到?」瑪麗稱之為「我美麗的鐳」,因為鐳真的很美。鐳在科學家的漆黑口袋裡,發出無盡的詭異亮光,劃破了口袋深處的幽暗。「那亮光,」瑪麗這樣描寫鐳的夜光,「看似懸在黑暗之中,彷彿蘊藏著神力,看了令人耳目一新,怦然悸動。」
神力⋯⋯總是令人想到法術,宛如超能力般的法術,難怪美國醫務總監這樣說鐳:「鐳總是讓人想到神話裡那些法力無邊的角色。」一位英國內科醫師更說,鐳的強大輻射是「未知的神」。
雖然神明總是寬容、博愛、慈祥,但是劇作家蕭伯納(George Bernard Shaw)曾經寫過這麼一句話:「古代的神明老是要求人類犧牲奉獻。」所以神力──不論是在過去或現在的故事裡──也可能會釀成災厄。
言歸正傳,雖然科學家忘了鐳的存在,但鐳可是沒忘記他。他前往彼岸異國的旅途中,鐳從始至終散發著能量強大的光芒,照射著他蒼白柔軟的肌膚。幾天後,他摸不著頭腦地盯著肚皮瞧,肚皮上出現了神祕的紅斑,看起來像灼傷,但是他不記得曾經接近會燙出這種傷勢的火源。隨著一個鐘頭又一個鐘頭過去,紅斑愈發疼痛,雖然範圍沒有擴大,但是不知怎的,傷勢卻看似愈來愈深,彷彿他的身體仍舊碰觸著造成灼傷的火源,繼續被火燒灼。皮膚起了水泡,連肉也燙傷了,疼痛不斷加劇,最後他痛得猛然吸一口氣,尋思著到底是什麼東西燒出這麼痛的傷,他竟然絲毫沒有覺察。
就在此時,他才想起了鐳。



第一部分
知識


第一章
美國紐澤西州紐華克
一九一七年


凱薩琳.蕭(Katherine Schaub)步行短短四個街區去上班,步伐輕快雀躍。這天是一九一七年二月一日,天氣寒冷,但是她全然不以為意,因為她一直都很喜歡家鄉的冬雪。然而,在這個天寒地凍的早晨,她並不是因為遍地結霜才興致高昂:今天,她即將開始嶄新的工作,要前往紐澤西州紐華克的第三街,到鐳夜光塗料公司(Radium Luminous Materials Corporation)的表盤工廠上班。
告訴她有這個職缺的,是她的閨密;凱薩琳個性活潑,喜愛交友,交友廣闊。她後來自己回憶說:「當時有個朋友告訴我,那間『表盤作坊』在招人,負責在表盤上的數字和指針塗夜光塗料,讓人在黑暗中也能判讀時間。她細說那份工作多麼有趣,而且比一般的工廠工作高檔許多。」光是這麽簡短的描述,聽起來就令人心神嚮往──畢竟那可不是一般的工廠,是「作坊」。聽在凱薩琳這種「想像力天馬行空」的女孩耳裡,作坊裡彷彿無奇不有,絕對好過她的舊業,在班伯格百貨(Bamberger’s)包裝包裹;凱薩琳抱負遠大,才不想要只當個包裝人員。
她容貌美麗,才十四歲,再過五個星期就是她的十五歲生日。她身高將近五呎四吋,約一百六十二公分,「是個金髮小美女」,藍色的眼眸閃閃動人,留著時尚的短髮,五官標緻。儘管她取得文法學校的文憑就沒有繼續升學──「在那個年代,像她一樣的勞動階級女孩,大多只讀到文法學校畢業」──但卻十分聰穎。「終其一生,」《大眾科學》(Popular Science)雜誌後來寫道,「凱薩琳.蕭始終渴望以文學為志業。」她十分積極進取:她後來寫道,朋友告知她表盤作坊有職缺之後,「我馬上去找負責人談,一位姓瑟沃伊(Savoy)的先生,拜託他給我工作。」
這就是為什麼她會來到位於第三街的這間工廠外頭。她敲了敲門,獲准進入,有許多年輕女性想要來這裡工作。她跟著帶路的人穿越作坊,要去見領班安娜.魯尼(Anna Rooney),簡直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,盯著認真工作的表盤畫工直瞧。女工們坐成一排排,穿著平常的服裝,手飛快塗著表盤,外行的凱薩琳看得眼花撩亂。每個畫工身旁都擺著一個裝著表盤的木製平底托盤──預先印好的表盤紙已經貼在黑色錶面上,數字保留白色,準備塗上夜光塗料──不過讓凱薩琳盯得目不轉睛的不是表盤,而是她們用的塗料,也就是鐳。
鐳,是一種神奇的元素,這無人不知。凱薩琳讀過許多相關報導,報章雜誌老是誇讚鐳的優點,宣傳使用鐳的新商品──不過那些商品對凱薩琳這樣出身清寒的女孩而言,全都貴得遙不可及。她以前從來沒有這麼近看鐳。鐳可是地球上最貴重的物質,一公克當時要價十二萬美元,相當於現在的兩百二十萬美元。鐳比她想像的還要美,令她看得心花怒放。
每個表盤畫工都有自己的原料,自己調配塗料,倒一些鐳粉到白色小坩堝裡,再添加微量的水和阿拉伯膠黏著劑,這樣就能調配出一種白綠色的夜光塗料,叫作「Undark」。這種黃色的細粉裡只含微量的鐳,攙著硫化鋅,鐳跟硫化鋅反應,會發出美麗的亮光,美得令人屏息。
凱薩琳看得見粉末四處飄散,作坊到處都覆著粉塵。即便在她觀看的當下,一縷縷微量的粉末彷彿飄懸於空氣之中,最後落到表盤畫工的肩膀或頭髮上,粉末讓工作中的女工們都發亮了起來,令她看得嘖嘖稱奇。
凱薩琳,跟她之前的許多人一樣,看得心馳神往,不只被夜光所吸引,也為鐳無所不能的名氣而著迷。幾乎打從一開始,這種新元素就被譽為「史上最偉大的發現」。在世紀交替之際,科學家發現鐳能夠破壞人體組織,鐳立即被用於對抗癌症腫瘤,效果卓著。因此──鐳既然能救命,大家理所當然以為鐳是有益健康的元素──快速衍生出其他用途。凱薩琳從小到大都以為鐳是神奇的靈丹妙藥,不僅治得了癌症,也能治花粉症、痛風、便祕⋯⋯舉凡想得到的病症都能治。藥商賣起具有輻射性的藥膏和藥丸;還有用鐳治病的診所和溫泉浴場,供負擔得起的人享用。大家都讚頌鐳的到來在《聖經》中早有預言:「必有公義的日頭出現,其光線有醫治之能。你們必出來跳躍如圈裡的肥犢。」
又有一說,鐳能讓老人恢復活力,也就是「返老還童」。有個喜愛鐳的狂熱分子寫道:「有時候我半信半疑地被說服了,我似乎能感覺到身體裡活力充沛。」鐳散發萬丈光芒,「宛如濁世中的善行」。
企業家迅即利用鐳的魅力,凱薩琳看過一些廣告,宣傳一種成功熱銷的產品,一種襯鐳的水瓶,倒水進去,水就能產生輻射:有錢的顧客把鐳水當成補藥來喝;建議飲用量是每日五到七杯。不過有些款式零售價是兩百美元(折合現在的三千七百美元),這類的產品凱薩琳根本買不起。鐳水是有錢的名人在喝的,不是來自紐華克的勞動階級女孩。
然而,她確實感受到鐳無孔不入地滲透美國人的生活,燒起一股狂熱,真的只能用狂熱來形容。這個元素被稱為「液態陽光」,不只照亮美國的醫院和客廳,還有劇院、音樂廳、百貨商行和書架。以鐳為主題的卡通和小說多不勝數,喜愛唱歌與彈鋼琴的凱薩琳八成對〈鐳舞〉(Radium Dance)這首歌耳熟能詳。百老匯音樂劇《呸!啪!啵!》(Piff! Paff! Pouf!)以〈鐳舞〉為主題曲,使得這首歌成為熱門金曲。市面上有販售鐳護檔和女用內衣褲、鐳黃油、鐳奶、鐳牙膏(保證越刷笑容越燦爛),甚至還有五花八門的「Tho-Radia」牌化妝品,像是摻了鐳的眼影、口紅和面霜。還有比較普及的商品,像是「鐳蝕殺蟲劑(The Radium Eclipse Sprayer)」,有一則廣告宣稱,「能快速消滅所有蒼蠅、蚊子、蟑螂。還能清潔家具、瓷器、磁磚,效果無可比擬。對人體無害,使用簡單。」
這些商品並非全都真的含鐳──因為鐳價格昂貴,而且十分稀罕──不過各行各業的製造商都宣稱自家的產品含有鐳,因為人人都想要搶食鐳這塊大餅。
此刻,凱薩琳興奮無比,這項工作將能讓她坐上工作桌前的寶座,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令她眼花撩亂的場景。但是接著,她旋即大失所望,魯尼小姐帶她進去一間房間,跟作坊的主工作區分隔開來,跟鐳和發亮的女工分隔開來。這一天凱薩琳還不會開始畫表盤──隔天也還不會,她好想到隔壁的工作區,跟那些令人欣羨的畫工一起工作。然而,她必須先見習,擔任檢查員,那些發出夜光的女工埋首畫表盤,她則負責檢查她們的工作成品。
這項工作很重要,魯尼小姐解釋道。這家公司雖然專門繪製錶面,但是也和政府簽了有賺頭的合約,供應飛機用的夜光儀器。由於歐洲戰火連天,公司生意興隆;也用鐳漆以使槍械的瞄具、船艦的指南針等物品能在漆黑中發亮。對於攸關人命的表盤,就得畫得完美無缺。「我負責確保數字輪廓畫得平平整整,以及修改小缺失。」凱薩琳回憶道。
魯尼小姐把她引見給訓練員梅.考柏利(Mae Cubberley)之後,旋即離開兩人,繼續在一排排的女畫工之間慢步走來走去,從女工背後察看。
凱薩琳說了聲哈囉,梅回以微笑。梅是二十六歲的表盤畫工,去年秋天就來到公司,雖然她剛入行時對這一行完全陌生,但是此時已經是個優秀的畫工,名號響亮,每天總是可以交八到十個托盤的表盤;每個小托盤裝二十四個表盤,大托盤裝四十八個。她很快就獲得拔擢,負責訓練其他女工,公司希望大家畫的表盤都能跟她一樣多。此時,在這間小側室裡,她拿起一支畫筆,教導凱薩琳每個表盤畫工和檢查員都必須學的繪畫技術。
她們用的是纖細的駱駝毛畫筆,木質筆桿也很細。一名表盤畫工回憶道:「我當時從來沒看過毛那麼細的畫毛,要我說,八成只有大概三十根毛,而且毛細得不得了。」畫毛雖然纖細,但卻容易岔開,拖慢女工的塗畫速度。在她們畫的懷錶中,錶面最小的只有三點五公分,這表示最小的畫毛只有一公釐寬。女工不能畫超出這些細小數字的邊緣,否則將會受到嚴厲的懲罰。因此她們必須把畫毛弄得細一點,而她們只知道一個辦法可以把畫毛弄細。
「我們把畫毛放進嘴裡。」凱薩琳直截了當地說。這個技巧叫作舔尖,是在這一行工作的第一批女工傳承下來的,她們是從陶器繪製工廠來的。
女工並不知道,歐洲人並不是這樣做,畫表盤在歐洲已經發展超過十年,不同的國家採用不同的技術,但是沒有一個國家採用舔尖,極有可能是因為歐洲國家根本就不使用畫毛:瑞士採用堅硬的玻璃棒;法國採用末端有棉花團的小棒子;歐洲其他國家的作坊則採用削尖的木筆或金屬針。
然而,美國的女工也不是盲目就採信舔尖的作法。梅說她初入行時,也就是作坊在一九一六年成立不久後,她和同事們就曾經質疑這樣的作法,對於是否能把鐳吞下肚「心存疑慮」。「我們問的第一個問題,」她回憶道,「就是:『這個東西會不會傷身?』公司的人說:『不會。』瑟沃伊先生說鐳沒有危險性,叫我們不用怕。」畢竟鐳可是靈丹妙藥;女工搞不好還會因為碰觸鐳而受益呢。女工很快就習以為常,把畫毛放進嘴裡,不再多慮。
不過凱薩琳第一天上班,負責修正有缺失的表盤,不斷反覆舔尖時,倒是覺得不舒服。但是堅持下去是值得的:她老是會被提醒,為什麼想要在那裡工作。她的工作負責兩項檢查,日光檢查和暗房檢查,而在暗房裡,會發生神奇的事。她必須請女工到暗房裡,討論表盤哪裡沒畫好,就在此時,她發現:「在暗房裡,沒有日光,我可以看得一清二楚,女工身上到處都有夜光漆,衣服上、臉上、嘴脣上、手上,這裡一點,那裡一塊。有些女工站在暗房裡,在黑暗中發出明亮的夜光。」她們看起來好美,宛如來自天界的天使。
隨著時間過去,她跟同事日益熟識。有一個同事叫喬瑟芬.史密斯(Josephine Smith),十六歲,圓圓的臉蛋,褐色短髮,獅子鼻。她也在班伯格百貨工作過,當銷售員,離職來當表盤畫工,薪酬高了許多。女工不是按月領薪,而是依照女工畫完的表盤數量論件計酬,平均每個表盤一點五美分,技術高超的女工收入驚人,有些女工賺的錢超過一般工廠工人的三倍;有些女工甚至賺得比父親還要多,在女性勞工裡,她們的薪酬排名前百分之五,平均每個星期的稅後實得薪酬是二十美元(折合現在的三百七十美元),繪畫速度頂尖的畫工輕輕鬆鬆就能賺更多,有時候多一倍,最會賺的女工年薪高達兩千零八十美元(差不多折合現在的四萬美元)。幸運得到這項工作的女工都欣喜若狂。
凱薩琳從聊天中得知,喬瑟芬是德國裔,跟凱薩琳一樣。其實,表盤畫工的母親或祖母大多是移民。紐華克滿是移民,來自德國、義大利、愛爾蘭等國家;這是這家公司在這座城市開設作坊的其中一個原因,因為龐大的移民族群能為各種工廠提供勞動力。紐澤西州因為農產豐隆,被暱稱為「花園之州」,不過其實紐澤西州的工業產能也十分強大。在世紀交替之際,紐華克的企業領袖們稱之為「機會之城」,女工們發現,這裡名符其實。
紐華克漸漸發展成繁榮的大都會,工廠關門之後,夜生活熱鬧;紐華克是個啤酒之城,酒館對比人口的比率居全美城市之冠,勞工充分運用休息時間,表盤畫工喜歡隨性交際:大家在紐華克工廠的作坊裡,坐在一起吃午餐,在覆滿粉塵的桌子,分享三明治和八卦。
經過幾個星期後,凱薩琳看明白了畫表盤這項工作的困難之處和誘人之處:魯尼小姐會在作坊走來走去,不斷監視;女工無時無刻都提心吊膽,害怕表盤畫得不好,被叫進暗房訓斥。女工最擔心的,莫過於被指控浪費昂貴的塗料,嚴重的話,可是會被炒魷魚。雖然凱薩琳看得出來有缺點,但是她仍舊渴望到主工作室,加入女工的行列。她也想要成為渾身發亮的女工。
凱薩琳學得很快,很快就把檢查工作做得出色,不僅能技巧純熟地把畫筆舔尖,修正有缺失的表盤;也能熟練地赤手撥掉粉塵,或者根據所學的技術,用指甲摳掉過多的塗漆。她工作十分認真,渴望獲得升遷。
最後,接近三月底的時候,她的努力不懈終於獲得回報。「上級問我能不能畫表盤,」她興奮寫道,「我說我願意試試看。」
凱薩琳透過優異的表現實現了抱負──但是一九一七年那年春天還有更廣大的力量在運作。表盤畫工的需求量即將衝破歷史新高:這家公司此時必須全力招募女工。



第二章


過去兩年半,歐洲戰火連天,美國不僅大多毫髮無傷,經濟反而更加興盛。大西洋對岸爆發可怕的塹壕戰,大多數的美國人都慶幸自己沒有被捲入。戰場上的故事如實地傳到他們的耳裡,沒有因為距離遙遠而淡化。但是就在一九一七年,美國再也守不住中立的立場。四月六日,凱薩琳升遷才一個星期左右之後,國會就投票贊成美國參戰。美國總統威爾遜說,這是要「以戰止戰」。
在第三街的表盤繪製作坊立刻受到這個決定影響,需求量暴漲,位於紐華克的作坊太小了,無法生產訂單所需要的數量,因此凱薩琳的上司們在紐澤西州奧蘭治(Orange)開設了一座專門用來繪製表盤的工廠,位置就在紐華克附近,並且把第三街的那座工廠關掉。這座新的工廠裡不只有表盤畫工,由於公司大幅成長,即將自行提煉鐳,因此需要實驗室與加工廠。鐳夜光塗料公司大幅拓展,新廠裡有幾棟建築,全都位於住宅區裡。
凱薩琳是第一批進入這棟兩層樓磚砌建築的女工,塗繪部門就在這裡。她和其他的表盤畫工發現這裡環境宜人,都很開心。不只因為奧蘭治景致迷人,經濟繁榮,也因為二樓的作坊環境舒適,四面八方都有巨大的窗戶,屋頂還有天窗,春天的陽光流瀉而進,給予表盤畫工明亮的採光。
工廠徵求新工人,呼籲大家支援戰事,宣戰四天之後,桂思.傅來爾(Grace Fryer)就響應號召。她比多數人更有理由想要伸出援手,她的兩個哥哥即將加入數百萬美國軍人,前往法國打仗。許多表盤畫工會進入這一行,都是出於想支援國軍:「許多人透過工作『貢獻一己之力』,」凱薩琳寫道,「表盤畫工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已。」
桂思是個格外熱心公益的少女。「桂思還是學生的時候,」她的一位童年玩伴寫道,「她就打算長大之後要當個真正的公民。」她的家人熱愛政治,父親丹尼爾(Daniel)是木工工會的代表,在那樣的家庭中長大,多少會學到父親的原則。他時常失業,因為工會主義當時並不受歡迎。雖然傅來爾家並不富裕,但是卻充滿愛。桂思家裡有十個小孩,她排行第四,跟母親特別親近,母親也叫桂思;或許是因為她是最年長的女孩。家中總共有六個男孩,四個女孩,桂思跟兄弟和妹妹們很親近,尤其是年紀跟她最接近的妹妹雅德蕾德(Adelaide),還有弟弟亞特(Art)。
得知工廠徵求畫工時,桂思已經有工作了,賺的錢跟表盤畫工差不多,但是她還是離職,加入奧蘭治的鐳公司,她就住在奧蘭治。她聰明絕頂,貌美如花,栗色的捲髮,淡褐色的眼珠,五官輪廓鮮明。許多人都誇讚桂思美貌出眾,但是她對自己的長相並不怎麼感興趣,她一心只想打拚事業,才十八歲就飛黃騰達。簡而言之,她「對生活充滿熱情」。她很快就在繪製表盤上表現優異,成為公司裡速度最快的畫工之一,平均每天能畫完兩百五十個表盤。
那年春天,名叫愛琳.寇比(Irene Corby)的少女也入行,她是當地製帽工匠的女兒,性情開朗,年約十七歲。「她個性非常幽默,」她的姊妹瑪莉(Mary)說,「真的很幽默。」愛琳馬上跟同事相處融洽,跟桂思更是一拍即合,同事都認為她的技術高人一等。
梅.考柏利和喬瑟芬.史密斯負責訓練新人,女工肩並肩坐在與作坊的寬度一樣長的長桌,長桌之間有走道,好讓魯尼小姐能夠從女工背後查看。指導員教女工如何把微量的物質(女工總是把鐳粉稱為物質)倒進坩堝裡,「彷彿空氣中的一縷細煙」,接著小心混合成塗料。然而,不管攪拌得再輕,女工大多還是會把塗料濺到赤裸的雙手上。
塗料攪拌好後,指導員就教女工如何舔尖。「她叫我看她做,然後依樣畫葫蘆。」凱薩琳回想自己所接受的訓練。就像白天乖乖跟從黑夜一樣,桂思、凱薩琳和愛琳乖乖聽從指導,她們把畫毛放到嘴脣上⋯⋯沾一些鐳⋯⋯塗繪表盤。步驟就是「舔、沾、畫」:所有的女工互相模仿;大家彷彿鏡像一般,整天就是反覆不斷舔、沾、畫。
女工很快就發現畫毛上的鐳會變硬,此時幹部就會給女工第二個坩堝,表面上是用來清潔畫毛,不過水一天才換一次,而且很快就會變得混濁。這樣不只沒辦法澈底洗乾淨畫毛,畫毛反而會散開,讓女工覺得很礙事;於是女工索性直接用嘴巴把畫毛舔溼。然而,有些女工始終都用水:「我一直都用水來洗畫毛,」有一名女工說,「因為我實在沒辦法忍受嘴巴裡有像沙子的味道。」
塗料的味道引發了爭論。「味道不奇怪呀。」桂思說,「根本沒有任何味道。」甚至有人因為喜歡塗料的味道而特意吃塗料。
那年夏天還有另一個新畫工品嚐了這種神奇的元素,那就是十六歲的愛娜.博識(Edna Bolz)。「她打從出生,」《大眾科學》後來這樣描述她,「個性就樂觀開朗。」她雖然只有五呎五吋,約一百六十五公分,但是仍舊比許多同事還要高。她生性優雅,綽號叫作「德勒斯登娃娃」,因為她有漂亮的金髮和白皙的肌膚;她還有一口完美的貝齒,或許正是因為如此,笑容才會那麼燦爛。上班一段時間之後,她跟領班魯尼小姐變得親近,魯尼小姐說她「是個非常乖巧的女孩,生活嚴謹,家世良好」。愛娜熱愛音樂,而且信仰虔誠。她在七月加入,當時戰時需求龐大,產能暴增。
那年夏天工廠十分繁忙:「當時廠裡忙得不可開交吶!」一名女工興奮地說。女工拚命加班,好讓產量趕上需求量,一星期工作七天;就在此時,作坊開始日夜不停趕工。窗外一片漆黑時,渾身沾滿鐳的表盤畫工就會發出更加明亮的光芒,彷彿一群渾身發亮的精靈,在作坊裡徹夜趕工。
雖然工作速度要求嚴苛,但是工作環境對女工而言卻是趣味橫生,每天長時間工作,為國家繪製表盤,為國家大事貢獻心力,個個樂在其中。大多數的女工都只有十幾歲,「總是嘻嘻笑笑,笑口常開」,喜歡搞怪玩鬧。女工最喜歡的一個遊戲就是把自己的姓名和住址刻到錶上,讓戴那支錶的軍人知道表盤是誰畫的,有時候軍人會回信給女工。時時刻刻都有新女工加入,因此在工作中能廣交朋友。在紐華克,有約莫七十名女工在作坊工作;戰爭期間人數增加超過兩倍。此時桌子的兩個長邊都坐滿女工,彼此只有相隔幾呎。
海澤.文森(Hazel Vincent)就在其中,她跟凱薩琳.蕭一樣,來自紐華克,鵝蛋臉,塌鼻子,梳理成最新造型的金髮。二十一歲的雅爾碧娜.馬賈(Albina Maggia)也是新來的畫工,她是義大利移民的女兒,家中有七個女孩,她排行老三。她身材矮胖,只有四呎八吋高,約一百四十二公分,擁有義大利人典型的深色頭髮和眼睛。她很開心能夠重新回到職場。在還沒結婚的女兒之中,她是最年長的,因此,她辭掉裝飾帽子的工作,去照顧母親。母親在去年去世了。她畫表盤的速度不算快,她覺得畫筆「非常難畫」,一天只能畫一個半的托盤。儘管如此,她仍舊畫得十分認真,她後來說:「我總是為那家公司盡心盡力。」
雅爾碧娜的妹妹雅蜜莉亞(Amelia)也跟姊姊一起坐在長木桌工作,大家都稱雅蜜莉亞為「茉莉」(Mollie)。她似乎在作坊找到了天職,畫得異常快。她比雅爾碧娜高一呎,約一百七十二公分,十九歲,喜歡交朋友,臉寬寬的,一頭蓬鬆的褐色頭髮,經常跟同事一起嘻笑玩鬧。她跟另一名新人依麗娜.艾克(Eleanor Eckert)處得特別好,依麗娜的綽號叫「愛拉」(Ella),兩人親密無間。愛拉很受歡迎,長得好看,金色的頭髮微微捲曲,笑容燦爛。不論是工作還是玩樂,她從來不會停止嬉戲。女工們會一起吃午餐,交朋友,在擁擠的桌子上分享食物時,手幾乎沒有停止工作。
公司也會舉辦社交活動,大家最愛的是野餐。表盤畫工穿著白色的夏季洋裝,戴著寬邊帽,吃著冰淇淋甜筒,在作坊臨時搭設在溪流上的窄橋上坐著,擺動雙腿,或者抓著彼此,深怕掉到水裡。所有員工都能參加野餐,所以在這些活動中,女工們能夠認識平常很少碰面的同事,也就是在實驗室裡和提煉室裡工作的男同事。不久後,就有人談起了奇特的「辦公室戀愛」;梅.考柏利開始跟實驗室人員雷.坎菲爾(Ray Canfield)交往。還有許多女工也談起戀愛,但是對象大多不是同事。比方說,海澤.文森跟青梅竹馬相戀,他叫西奧多.庫澤(Theodore Kuser),是一名技工,淡藍色的眼睛;淡金色的頭髮。
公司創辦人賽斌.馮.索侯奇(Sabin von Sochocky)是一名醫生,出生於奧地利,三十四歲。在這些野餐中,經常可以看見大家崇拜地圍繞著他 ,他會跟員工一起坐在地毯上,脫下上衣,一手拿著裝著冷飲的酒杯。女孩們鮮少在作坊看見他──他通常在實驗室裡埋首工作,極少出現在女工面前──因此女工難得有機會遇到他。女工使用的夜光漆就是他在一九一三年發明的,這無疑是他的一大成就。第一年,他只賣出兩千支夜光錶,現在公司的生產量高達數百萬支。在許多方面,他都是個令人跌破眼鏡的企業家,因為他是學醫的;起初,夜光漆只是他粗製濫造的發明,用來賺錢進行醫學研究,但是後來需求量增加,反倒逼得他認真經營。他結識了跟他志趣相投的喬治.威利斯(George Willis)醫生,這兩名內科醫師攜手創立了這家公司。
根據同事的說法,馮.索侯奇是個「出類拔萃的人」。大家都稱呼他為「醫生」。他勤奮不倦:「他喜歡很晚才開始工作,但總是馬不停蹄忙到很晚。」《美國雜誌》(American Magazine)稱讚他是「全球數一數二的鐳權威」,而且他向最頂尖的人拜師學藝:居禮氏夫婦本人。
向他們兩人學習,加上鑽研專業醫學文獻,馮.索侯奇了解鐳十分危險,大概在他向居禮氏夫婦學習的時候,聽說皮耶這樣說過:「我可不想待在有一公斤純鐳的房間裡,因為那麼多的純鐳,可是會把身體的皮膚全部燒光,把眼睛灼瞎,八成還會一命嗚呼。」那時候,居禮氏夫婦對鐳的危險性早就瞭若指掌,他們自己就被灼傷過許多次。千真萬確,鐳可以治療腫瘤,破壞不健康的組織,但是鐳的破壞力是不分青紅皂白的,也可能會摧毀健康的組織。馮.索侯奇自己也領教過鐳那沉默又凶惡的怒火:鐳鑽進了他的左手食指,他發現的時候,趕緊把指尖剁掉。現在那根食指看起來活像是「被動物咬斷的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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